蜜雪冰城的子弹击中了我

1

这两天家里打扫，翻出了一个神奇的东西。

看到这张9年前的蜜雪冰城代金券的时候，我忽然有点恍惚。

它藏在一个抽屉的最深层，直到我无意中把它给翻了出来。

它实在太旧了，这个造型也太少见了，我认真想了一会儿这是啥时候的代金券。

然后时间的子弹呼啸而来，把回忆狠狠砸在了我的鼻梁上。

我想起来了，这是当年公司楼下那个蜜雪冰城送的代金券。

那是2016年，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蜜雪冰城的子弹，击中了我。

2

那时候我有个习惯，下班路过蜜雪冰城的时候会顺手买一个冰淇淋，有时候他们做活动就会送我张代金券，我还会拿多的代金券和同事换煮鸡蛋吃。

不管那一天过得有多糟糕，我的心情都会因为这个冰淇淋而好一点。

一方面因为蜜雪冰城的冰淇淋确实很便宜很有性价比，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很幼稚。

9年前的我情绪总是大起大落，激素水平丰沛得让现在的我嫉妒，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是因为一些很简单的事情，一个蜜雪冰城的冰淇淋就能让我快乐起来。

现在的我每天只有无聊和累了两个念头，当然如果哪天忘记吃止痛药了，那么我连这两个念头都会消失，满脑子只剩下头和腰好疼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我特么要疼死了。

往好里想的话，一颗止痛药能同时作用于我的偏头痛和腰突，性价比挺好的。

更幼稚的是9年前我竟然以为世界会一直变好，我也会一直变好。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甚至盘了一下自己过往的人生，试图用之前每个阶段都在向上的趋势来论证我就是会一直向上走，偶有低谷也只是在为下一轮爆发蓄力。

但现在我知道这是极不科学的，不管是世界还是我做的都是无规则布朗运动。

我的风不会一直顺，水也不会一直朝我想要的方向流。

世界想怎么揍我就怎么揍我，不用管金木水火。

只要它快乐。

3

可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坚定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地相信好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世界会一直沉浸在狂欢和迷醉里，就像燃烧的太阳一样永恒——即使这个阶段并不永恒，那也至少要超出我的寿命极限。

而我也一定会变得更健康更成熟更有钱，现在的一切挫折都不过是在为我未来的巨大成功铺路。

然后我就摔断肩膀了。

然后我就住院了。

然后我就长胖了。

然后我就从能跑马拉松的好手变成了走两步都喘的胖狗。

我并没有变得更健康，我的体检报告让再勇敢的人看了都要心理创伤。

你看，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我也并没有变得更成熟，我只是变得更无所谓了。

反正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混沌，还不如打开王者玩两把廉颇，让队友和对面一起感受一下有个奇怪的东西在他们脸上蹦跶了半天但最后无事发生的魔幻。

虽然我比那个时候更有钱，但那个时候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把钱花给医院。

我反而更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每天都充满希望，还有力气去不切实际地幻想。

即使已经上班好几年了，我依然会像个没毕业的中二病一样期待一场巨大的只有我能解决的危机。

不管是来自公司的竞争对手还是三体人的水滴舰队都可以，总之我要扬名立万大杀四方，不管是泰森还是泰罗都要为我鼓掌喝彩。

我想要的一切都是巨大的，即使失败也应当是巨大且华丽的失败，是英雄末路壮士断腕，当流水账写出来也可以改编成商业片剧本的那种。

世界，一定要聚焦于我。

结果，只有调教于我。

世界还觉得是寓教于乐。

4

后来我知道现实甚至连基本的逻辑都不需要。

就像2016年果子刚出iPhone SE的时候，大家只以为这是一个平常的新品。

谁能想到都过去9年了网上还是觉得iPhone SE拍照更好看，而从iPhone 7开始取消的耳机孔也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还有一件事，阿尔法狗击败了李世石，有个年轻棋手对媒体说就算它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

后来我们才发现他说的也没错，只是比的不是下棋而是抽象。

对了，当时街上还有很多ofo小黄车呢，那时候共享单车还被叫作新四大发明，平台补贴力度大得像是在洗钱。

经过缜密计算我给ofo充了199块钱押金，彼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将是我职业生涯最大的一次滑铁卢。

我再也没能拿回那199块钱，就像我再也回不去2016年的那个夏天。

现在看，那个补贴力度果然还是洗钱啊。

但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啊，在亲眼见过世界的荒诞之前，总是会更愿意相信一些更简单更顺畅的事情。

比如努力就会有回报，比如越努力越幸运——天呐，这些话甚至都不押韵。

所以那个时候我经常通宵加班，因为我真的觉得我只要好好打工就能财务自由。

我会抓住老板给的每一个机会吃下他画的每一个大饼，不管吃起来噎不噎就没就水。

我会不眠不休地工作，我甚至试图用意念命令熬夜后狂跳的心脏老实一点不要捣乱。

在被老板当狗训的时候，我会想象自己是受伤的孤狼或者是眼神里藏着狮子的男人。

我低着头挨骂，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羞辱只是暂时的，不是在3年后就是在5年后我就会迎来人生巅峰。

到时候我会逆天改命，我会财务自由，我会买下某个小岛盖座城堡过上爽翻天的生活。

我每天唯一的烦恼，就是钱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花。

现在9年过去了，我没有小岛，但是多了一个小孩。

小孩经常在我写稿的时候拔我电源线，或者趁我不注意举起他能举起的任何东西敲我头。

不骗你们，我真的被敲出过走马灯。

因他拿到了妈妈的晾衣杆。

现在我每天唯一的愿望，就是他敲我头的时候不要下死手。

5

看着这张券，我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看看这张9年前的代金券还能不能用。

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家蜜雪冰城门店，买了一个两块钱的冰淇淋。

我把这张代金券递给店员的时候他有点懵，他说这个代金券怎么没见过。

我告诉他这是9年前的代金券，我一直留到了今天。

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他收下了这张代金券，在时隔9年之后为我抵了一块钱。

它价格的一半是用我现在的钱付的，还有一半则来自于9年前。

我在蜜雪冰城里坐了下来，开始吃这个……交错了时间的冰淇淋。

吃着吃着，我好想，看到了时间的本质。

真的……我们永远无法预知当前某个瞬间对我们的真正意义。

就像我把这张代金券随手丢进抽屉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有一天我会因为它而想起这么多事情。

那是我在2016年开的枪，却击中了2025年的自己。

6

在这几分钟里，融掉的冰淇淋长出螺旋，陈旧的代金券变得崭新。

我奋力向前奔跑，却被熟悉的甜味带回往昔。

当时抹茶冰淇淋还是蜜雪冰城的新品，而现在如果你去蜜雪冰城要一个抹茶冰淇淋，店员大概率也会觉得很新鲜——这东西已经下架很久了，久到很多入职稍微晚一点的店员甚至都没听说过它。

很正常，毕竟已经过去9年了。

原来，已经过去9年了啊……

我舔了一口冰淇淋，舌尖像火星的夜晚一样冰冷，时光被具象化成了一种具体的甜味。

2016年的我以为自己在岁月面前可以永远嚣张跋扈，9年后我腰上的每一块肉都在唱着《孤勇者》阻止我挠到自己的后背。

那一年周杰伦出了一首歌叫《告白气球》，我听完觉得好甜啊我要得糖尿病了，9年后我真的和糖尿病打起了自由搏击。

我又舔了一口冰淇淋，奶油均匀铺满了银河系猎户支臂的每一个角落。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甜筒了，连含糖的饮料也几乎没喝过了。

我甚至不知道抹茶冰淇淋具体是什么时候下架的，在我的印象里它还是那个新品，回过神来却已经成为了旧世界的祭品。

它还在的时候我并没有特意去点过，我以为它会一直存在，永远存在，就像这个世界本身。

最后我舔不到冰淇淋了，冰淇淋被吃完了，只剩下筒了。

就像那些生命力旺盛的岁月被时间吞噬，只留下我臃肿累赘的身躯。

从蜜雪冰城走出来，我的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但比起被冰出来的耳鸣，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九年前那个盛夏回荡至今的蝉鸣。

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会永远像蜜雪冰城的冰激凌一样甜。

而那个这样以为着的我，被永远留在了2016年的那个夏天。

一直走，没有再回头。